来源:私享艺术
本网讯:
风格,是相比较而存在的。现在估且将中国绘画与西方绘画所表现的技法形式,作一相对的比较,或许可以稍清楚中国传统绘画风格之所在。
东方统系的绘画,最重视的,是概括、明确、全面、变化以及动的神情气势诸点。中国绘画,尤重视以上诸点。中国绘画不以简单的“形似”为满足,而是用高度提炼强化的艺术手法,表现经过画家处理加工的艺术的真实。其表现方法上的特点,主要有下列各项:
(一)中国绘画以墨线为主,表现画面上的一切形体。
以墨线为主的表现方法,是中国传统绘画最基本的风格特点。笔在画面上所表现的形式,不外乎点、线、面三者。中国绘画的画面上虽然三者均相互配合应用,然用以表现画面上的基础形象,每以墨线为主体。
它的原因:一、为点易于零碎;二、为面易于模糊平板;而用线最能迅速灵活地捉住一切物体的形象,而且用线来划分物体形象的界线,最为明确和概括。
又中国绘画的用线,与西洋画是的线不一样,是充分发挥毛笔、水墨及宣纸等工具的灵活多变的特殊性能,经过高度提炼加工而成。同时,又与中国书法艺术的用线有关,以书法中高度艺术性的线应用于绘画上,使中国绘画中的用线具有千变万化的笔墨趣味,形成高度艺术性的线条美,成为东方绘画独特风格的代表。
西方油画主要以光线明暗来显示物体的形象,用面来表现形体,这是西方绘画的一种传统技法风格,从艺术成就来说,也是达到很高的水平而至可宝贵的。线条和明暗是东西绘画各自的风格和优点,故在互相吸收学习时就更需慎重研究。倘若将西方绘画的明暗技法照搬运用到中国绘画上,势必会掩盖中国绘画特有的线条美,就会失去灵活明确概括的传统风格,而变为西方的风格。倘若采取线条与明暗兼而用之的用法,则会变成中西折中的形式,就会减弱民族风格独特性与鲜明性。这是一件可以进一步研究的事。
(二)尽量利用空白,使全画面的主体主点突出。
人的眼耳等器官和大脑的机能,是和照相机、录音机不同的。后者可以同时把各种形象声音不分主次、不加取舍地统统记录下来,而人的眼睛、耳朵和大脑却会因为注意力的关系,对视野中的物体和周围的声音加以选择接受。人的眼睛无法同时看清位置不同的几件东西,人的耳朵也难以同时听清周围几个人的讲话,这是因为大脑的注意力有限之故。
比如,当人的眼睛注意看某甲时,就不注意在某甲旁边的某乙、某丙,以及某甲周围的环境等等;注意看某甲的脸时,就不会注意看某甲的四肢躯体。人的眼睛在注意观看时,光线较暗的部分也可以看的清清楚楚,不注意观看时,光线明亮的部分也会觉得模模糊糊。
故人的眼睛,有时可以明察秋毫,不时可以不见舆薪。这全由人脑的注意力所决定。俗话说:“心不在焉,视而不见”,就是对人类这种生理现象的极好概括。
注意力所在的物体,一定要看清楚,注意力以外的物体,可以“视而不见”,这是人们在观看事物时的基本要求和习惯。
中国画家作画,就是根据人们的这种观看习惯来处理画面的。画中的主体要力求清楚、明确、突出;次要的东西连同背景可以尽量减略舍弃,直至代之以大片的空白。这种大刀阔斧的取舍方法,使得中国绘画在表现上有最大的灵活性,也使画家在作画过程中可以发挥最大的主动性,同时又可以使所要表现的主体点得到最突出、最集中、最明豁的效果。使人看了清清楚楚、印象深刻。倘若想面面顾及,则反而会掩盖或减弱了主体,求全而反不全。
比如画梅花,“触目横斜千万朵,赏心只有两三枝”,那就只画两三枝,梅花是梅花,空白是空白,既不要背景,也可不要颜色,更不要明暗光线,然而两三枝水墨画的梅花明豁概括地显现在画面上,清清楚楚地印入观者的眼睛和脑中,能够画出这两三枝梅花是赏心的,这样也就尽到画家的责任了。
又例如黄宾虹先生晚年的山水,往往千山皆黑,乍一看,竟是黑到满幅一片。然而满片黑中往往画些房子和人物,所画的房子和房子四周却都是很明亮的。房子里又常画有小人物,总是更明亮。人在重山密林中行走,人的四周总是留出空白,使人的轮廓很分明,故人和房子都能很空灵的突出。这就是利用空白使主题点突出的办法。黄先生并曾题他的黑墨山水说:“一炬之光,通体皆灵”,这通体皆灵的灵字,实是中国绘画中直指顿悟的要诀。
(三)中国画独特的符合观众欣赏习惯的色彩处理。
中国画的设色,在初学画时,当然从随类赋彩入手。然过了这个阶段以后,就需熟习颜色搭配的方法。
《周礼.考工记》说:“设色之工:画缋锺筐慌。画缋之事,什五色……青与白相次也,赤与黑相次也、玄与黄相次也。”这种配色的方法,是从明快对比而来。民间世艺人配色的口诀,也从以上的原则与所得经验相结合而产生,如说“红配绿,花簇簇”,“青间紫,不如死”,“粉宠黄,胜增光”,“白比黑,分明极”。等等。
这种强烈明快的对比色彩,像汉代重色的壁画,就是如此用的。印度古代重色佛像,也是这样用法,可说不约而同。又中印两国,在古代的绘画中,除用普通的五彩之外,还很喜欢用辉煌闪烁的金、银色。这可以说是五彩吸引人的伟力,也可说是符合人民喜欢光明愉快的色彩特性。
故中国画家对于颜色的应用,根据上项的要求,只须配合得宜,不必呆守着对象实际的色彩。吴缶庐先生喜用西洋红画牡丹,齐白石先生喜用西洋红画菊花,往往都配以黑色的叶子。牡丹与菊花原多红色,但却与西洋红的红色不全相同,而花叶是绿色的,全与黑色无关。但因红色与墨色相配,是一种有力的对比,并且最有古厚的意趣,故叶子就配以墨色了,只要不损失菊花与牡丹的神形俱到就可。
这就是吴缶庐先生常说的:“作画不可太着意于色相间”,是为东方绘画设色的原理。此也即陈简斋“墨梅诗”所说的:“意足不求颜色似,前身相马九方皋”的意旨。故此中国的绘画,到了唐宋以后,水墨画大盛,中国画的色彩趋向更其简炼的对比——黑白对比,即以墨色为主色。
我国绘画向来是画于白色的绢、纸、壁面等等之上,古代就是如此。孔夫子说:“绘事后素”,可为明证。白是最明的颜色,黑是最暗的颜色,黑白相配,是颜色中一种最强烈的对比。故以白绢、白纸、白壁面,用黑色水墨去画,最为明快,最为确实,比用其他颜色在白底上作画,更胜一层。
又因水与墨能在宣纸上形成极其丰富的枯湿浓淡之变,既极其丰富复杂,又极其单纯概括,从艺术性上来讲,更有自然界的真实色彩所不及处。故说画家以水墨为上。中国绘画的用色常力求以单纯概括而胜复杂多彩,与西方绘画用色力求复杂调和、丰富、细微、讲究真实性,有所不同,这也是形成东西绘画风格不同的很重要的一点。
(四)中国画独特的符合观众欣赏习惯的明暗处理。
人们在看一件感兴趣的东西时,总力求看的清楚、仔细、全面。当视力不及时,就走近些看,或以望远镜放大镜作辅助;如感光线不足,就启窗开灯或将东西移到明亮处,以达到看清楚的目的。
台上演戏,因为观众总想看的越清楚越好。所以不论所演的剧情是在白天还是在晚上,都必须把满台灯光开得雪亮,让不同座位的观众都看清楚,才能满足全场观众的要求。
倘说演《三叉口》,将全场的电灯打暗来演,演活捉张三,仅点一支小烛灯来演,那观众还看什么戏。老戏剧家盖叫天说:“演武松打虎,当武松捉住了白额虎而要打下拳头时,照理应全神注视老虎;然而在舞台上表演时却不能这样,而要抬起头,面向观众,使观众看清武松将要打下拳头去时的颜面神气。否则,眼看老虎,台下的观众,都看武松的头顶了。台上的老虎,不是活的,不会咬人或逃走的。”这末一句诙谐的语句,真是说出了舞台艺术上的真谛。
事实是事实,演戏是演戏,不可能也不必完全一样。这是艺术的真实而非科学的真实。中国画家,画幅湘君、画个西子,为观众要求看得清清楚楚起见,全身上无处不亮,也可以说是极其合理的。
画《春夜宴桃李园图》,所画的人物与庭园花木的盛春景象,清楚如同白天,仅画一枝高烧的红烛,表示是在夜里,也同样可以说是极其合理的。是合于观众的欣赏要求的。
然而,中国绘画是否完全明暗呢?不是的,比如,中国传统画论中,早有石分三面的定论,三面是指阴阳面与侧面而说,阴阳就是明暗。不过明暗的相差程度不多,而所用的明暗,不是由光源来支配,而是由作家根据画面的需要和作画的经验来自由支配的。
例如画一支主体的树,就画得浓些,画一枝客体的树,就点得淡些;主部的叶子,就点得浓些,客部的叶子,就点得淡些。因为主体主部是注意的部分,故浓;客体客部是较不注意的部分,故淡。这就是使主体突出的道理。又如,前面的一块山石画得浓些,后面的一块山石,就画得淡些,再后面的山石,又可画得浓些,这是为使前后层次分明,使全幅画上的色与墨的表现不平板而有变化了罢了。
故中国绘画在是明暗观念与西方绘画中的明暗观念是不一样的。西方绘画,根据自然光线来处理明暗,画月夜象月夜,画阳光象阳光,这对于写实的要求来说,是有它的特长的,也由此而形成西方绘画的风格。然中国绘画对于明暗的处理法,不受自然光线束缚,也有其独特的优点,既符合中国人的欣赏习惯,又与中国绘画用线用色等等方面的特点相协调,组成中国绘画明豁概括的独特风格,合乎艺术形式风格必须多样化的原则。
(五)中国画独特的符合观众欣赏习惯的透视方法。
对于从事绘画的人来说,透视学是不可不知道的。但是全部的透视学,是建立在假定观者眼睛不动的基础上的。虽然人也有站着或坐着一动不动看东西的情况,但是在大多数的场合,人是活动的,是边行边看东西的。
人们在花园里看花、在动物园里看动物,总是一会儿看这边,一会儿看那边,一会儿俯视,一会儿仰视,一会儿又环绕着看,眼睛随意转、身体随意动、双脚随意走,无所不可看。初来杭州游西湖的人,总想把西湖风景全看遍才满足。既想环绕西湖看一圈,又想爬上保叔山俯视西湖全景,还想坐船在西湖游览一番……
这说明人们看东西,往往不能以一个固定的视点为满足。这样,焦点透视就不够用了。爬上五云山或玉皇山的人,由高处俯视和远望,既可看到这边明如满月的整个西湖,又可看到那边飞帆沙岛、烟波无际、曲曲折折从天外飞来的钱江,是何等全面的景象,有何等不尽的气势。
然而用西画的方法却无法把这种景象画下来,在一张画里画了这边就画不了那边。而中国绘画则可以按照观众的欣赏要求来处理画面,打破焦点透视的限制,采取多种多样的形式来完成。
例如《长江万里图》、《清明上河图》,就好像画家生了两个翅翼沿着长江及汴州河头缓缓飞行,用一面看一面画的方法,将几十里以及几百里山河画到一张画面上。也有用坐“升降机”的方法,将突起的奇峰,一上千丈,裁取到直长的画幅上去。如果高峰之后要再加平远风景,则可以再结合带翅翼平飞的方法。如果要画观者四周的景物,则可以用电影摇镜头的方法,等等。
如果要画故事性的题材,可用鸟瞰法,从门外画到门里,从大厅画到后院,一望在目、层次整齐。而里面的人物,如仍用鸟瞰透视画法,则缩短变形而很难看,故仍用平透视来画,不妨碍人物形象动作的表达,使人看了还很满意而舒服。
如果是时间连续的故事性题材,如《韩熙载夜宴图》、故宫博物院所藏的无款《洛神赋图》,则将许多时间连续的情节巧妙地安排在一幅画面上,主体人物多次出现。中国传统绘画上处理构图透视的多种多样的方法,充分说明了我们祖先的高度智慧,这种透视与构图处理上独特的灵活性和全面性,是中国传统绘画上高度艺术性的风格特征之一。
(六)尽量追求动的精神气势。
中国绘画,不论人物、山水、花鸟等等,特别注重于表现对象的神情气韵。故中国绘画在画面的构图安排上、形象动态上、线条的组织运用上、用墨用色的配置变化上等等方面,均极注意气的承接连贯,势的动向转折,气要盛、势要旺,力求在画面上造成蓬勃灵动的生机和节奏意味,以达到中国绘画特有的生动性。
中国绘画是以墨线为基础的,基底墨线的回旋曲折、纵横交错、顺逆顿挫,驰骋飞舞等等,对形成对象形体的气势作用极大。例如汉代石刻中的飞仙在空中飞舞,不依靠云,也不依靠翅翼,而全靠墨线所表现的衣带飞舞的风动感,与人的体态姿势,来表达飞的意态。
又如《八十七神仙卷》,全以人物的衣袖飘带、衣纹皱摺、旌旗流苏等等的墨线,交错回旋达成一种和谐的意趣与行走的动势,而有微风拂面的姿致,以至使人感到各种乐器都在发出一种和谐的音乐,在空中悠扬一般。
又例如画花鸟,枝干的欹斜交错、花叶的迎风摇曳、鸟的飞鸣跳动相呼相斗等等,无处不以线来表现它的动态。就以山水来说,树的高低欹斜的排列,水的纵横曲折的流走,山的来龙去脉的配置,以及山石皴法用笔的倾侧方向等等,也无处不表达线条上动的节奏。
因为中国画重视动的气趣,故不愿呆对着对象慢慢描摹,而全靠抓住刹那间的感觉、靠视觉记忆强记而表达出来的。因此中国画家必须极细致地体察人人物物形形色色的种种动态,以得山川人物的神情与意趣。
(七)题款和钤印更使画面丰富而有变化,为中国绘画特有的形式美。
绘画是用色彩或单色在纸、绢、布等平面上造型的一种艺术,不象综合性的戏剧那样,能曲折细致地表达内在的思想与情节。绘画的这种局限性,往往需要用文字来作补充说明。世界上的绘画大多有画题,这画题亦就是一幅画最简略的说明。
此外往往还有署名及创作年月。然中国绘画与西方绘画不同之点,是西方绘画的画题,往往题写在画幅之外,而中国绘画,则往往题写在画幅之内。不仅在画幅中写上画题,还逐渐发展到题诗词、文跋以扩大画面的种种说明。
同时为便于查考,都题上作者名字和作画年月。印章也从名印发展到闲章。中国绘画的题款,不仅能起点题及说明的作用,而且能起到丰富画面的意趣,加深画的意境,启发观众的想象,增加画中的文学和历史的趣味等等作用。
中国的诗文、书法、印章都有极高的艺术成就,中国绘画融诗书画印于一炉,极大地增加了中国绘画的艺术性,与中国的传统戏剧有音乐舞蹈一样,成为一种综合性的艺术。
另一方面,题款和印章在画面布局上发挥着极大的作用。
在唐宋以后,如倪云林、残道者、石涛和尚、吴昌硕等画家往往用长篇款,多处款,或正楷、或大草、或汉隶、或古篆,随笔成致。或长行直下,使画面上增长气机;或拦住画幅的边缘,使布局紧凑;或补充空虚,使画面平衡;或弥补散漫,增加交叉疏密的变化等等。故往往能在不甚妥当的布局上,一经题款,使布局发生无限巧妙的意味,成一幅精彩之作品。
又中国印章的朱红色,沉着,鲜明,热闹而有刺激力,在画面题款下用一方或两方名号章,往往能使全幅的精神提起。起首章、压角章也与名号章一样,可以起到使画面上色彩变化呼应、破除平板,以及稳正平衡等等效用。都能使画面更丰富,更具有独特的形式美,从而形成中国绘画民族风格中的又一特点。
以上种种,我认为是中国传统绘画民族风格的主要特点所在。这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悠久文化传统滋养培育的结果,是中国绘画光辉灿烂的特有成就,丢掉了这些传统特点,也就谈不上中国绘画的民族形式和风格多样化的原则了。民族文化的发展,亦是国家民族独立尊严繁荣昌盛的一种象征。我们必须很好继承和发展我们民族的传统艺术。
(责任编辑:王伟)